如此天大的喜讯传来,荣宁二府上下顿时一片欢腾。凤姐儿更是犹如花蝴蝶一般在贾母与王夫人之间飞窜,满嘴都是“恭喜老太太跟太太了!今儿又是老爷的好日子,竟有这天大的福分降临咱们府上,老太太跟太太只管瞧好儿吧!等着大姑奶奶再给皇上诞下龙嗣来,再跟着享福就是了!”贾母听了乐得合不拢嘴,王夫人虽是矜持,但眉间的笑意却是怎么都遮不住的。邢夫人在旁心里又酸又妒,但脸上还得装作诚意恭贺的样子,毕竟是假笑,脸上不免就发僵起来。尤潇潇跟着过去微笑说了两句话,意思到了就罢了。那边儿李纨自知不讨婆婆喜欢,但这样的大事也得上前凑一凑,躬身说了一句恭喜太太,就默默退回原先的座位上去,王夫人见她知趣,又懂进退,加上心情愉悦,终于对她和颜悦色了一回。
迎春与惜春见众人都去趋奉王夫人,对元春光耀门楣的好运气也觉得有些羡慕妒忌,但她们毕竟本性忠厚,也是真心为大姐姐高兴,于是一前一后到了贾母与王夫人跟前儿说了两句道喜的话,然后就乖乖回到邢夫人与尤氏身旁来。史湘云在席上只是憨笑,因她与元春未曾有多接触,左右也沾不得什么光,便显得十分淡定,旁人如何兴奋与她自己竟是无关,只管与宝玉头碰头说话。而宝玉这个万事不操心的更是不在意,反正他一直以来都是家里的心肝宝贝,不需要皇妃姐姐帮忙提气,自然觉得无所谓了。探春却是极欣喜,她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的庶出身份感到痛苦纠结,现今同父的姐姐成为皇妃,自己的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,至于将来的出路肯定也会变得更好一些。于是忙挤到嫡母身边笑道:“皇上圣明,大姐姐德才兼备,不辜负母亲教养一场的。”王夫人听了这话,心里舒坦,虽然知道元春是贾母一手教养长大的,但是哪个女儿能离了母亲的哺育?这话说到心坎儿上,她不由就握了探春的手亲热道:“我的儿,可是你说的罢,我哪里有什么的,都是你大姐姐自己争气,进宫这些年终于熬出头了!”说着想着这么多年元春一人在宫里苦熬日子,走到今天也不容易,声音竟哽咽了。探春自然也在旁陪着掉了几滴泪。
按规矩诸位命妇要按品大妆进宫谢恩,尤潇潇跟贾珍先回东府换衣裳去。惜春听了哥嫂走,连忙也要跟着。迎春则服侍着邢夫人往那边院子去了。贾珍特地弃了马,赶着跟妻子与妹子一同坐车,撩了帘子坐下来便笑道:“到底还是老爷有见识,早说了不让咱们跟那府里生分,谁知道竟有这样大的喜事……”惜春听了这话不由靠着嫂子更近一些,极怕再被送回去的样子。尤潇潇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,然后对贾珍冷笑道:“大爷还以为是什么好事么?”贾珍听这话不像,忙道:“元大姑娘封了皇妃怎么能不是好事?咱们贾家日后也跟着一起兴旺了!”
尤潇潇听他说话糊涂,原当着惜春的面不想驳他,又听他道:“元大姑娘成了皇妃,咱们正经是皇亲国戚,往后谁还不得给几分面子……”尤潇潇终于忍不住道:“我的大爷,你再仔细想想,现今的皇亲国戚里头是指着进了宫的女儿才兴旺起来的?打铁还需自身硬,凡事总是要自己争气才是啊。”说罢犹嫌不足,又接着道:“大爷,不是我说晦气话,那后宫里的事儿能有准星么?咱们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?原先好些个贵人都是显赫一时的,后来也不七零八落?我不怕说句犯忌讳的话,元大姑娘如今瞧着风光,到时候犯了事咱们又该怎么办呢?大爷你也好生听我一句劝,俗话说月满则亏,倒不如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去,况且咱们又不是元大姑娘正经的亲哥哥亲嫂子,想指着皇妃做点什么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呢!如今这事咱们只管跟着那府里去贺一贺走走过场罢了。其他的全凭他们西府自己折腾去,日后无论兴衰,咱们不去沾光也吃不着亏。”
贾珍被她一席话说的心里发虚,只勉强笑道:“也罢了,回去先把消息告诉给老爷。”一路再无话,尤潇潇只管与惜春议论着今日酒席上哪些吃□致,又谈谁家的衣裳花色好看等等。贾珍虽是闭目,却是在反复思量妻子的一番话,想着当今皇后的父亲才是个四品官,太后的娘家更是小家门户,圣上即位了也未曾给母舅家提提位份,人家这才是正经的皇亲国戚,自己倒算个什么?越想就越觉得尤潇潇说的有道理。
回了府,贾珍不着急换衣裳,先去了贾敬的院子,把今日之事一一禀告给老子,又把尤潇潇说的话转述一遍,只说是自己想到的。贾敬听了便捻须笑道:“福兮祸所伏,你如今心里也很有成算了。”贾珍听父亲话里有赞叹的意思,忙道:“儿子寻思着,这几日咱们东府里索性避了风头,若是有来贺的,只管往西府里送去。”贾敬点了点头道:“你说得极是,难保有人瞧着新贵眼热,也想借着咱们往那边牵个线,不如就正式闭门谢客吧。”贾珍想了想又道:“那么咱们还要跟着进宫去?”贾敬微笑道:“该进还是要进的,只要心里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是了。”贾珍心领神会,想了想便道:“那么儿子跟媳妇随着西府去一趟就罢了,蓉儿就留在家里。”贾敬说道:“你虑的是,让他往书堂念书去。”
却说贾珍与尤氏换了衣裳戴了朝冠过去,西府众人都等得不耐烦,见他们来了忙急慌慌的要走。轿子都是按品级早备好的,贾母一品诰命,坐了八抬大轿先走,接着便是尤潇潇的八抬大轿跟上,而后邢夫人世袭国公夫人,也是八抬大轿,只有王夫人是五品宜人,坐的是一抬四人轿子。邢夫人见如此,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。等到众人进了宫,天家规矩森严,虽说是谢恩,也不过是跪在殿外磕几个头就回来了。当夜荣国府大摆筵席,接着晌午的戏酒继续热闹起来,尤潇潇跟着贾珍也不好推托,便又随着一起坐席去,真是鲜花着锦,烈火烹油,全府上下都欢声鼎沸。闹到半夜,贾母暮年人终于撑不住了,便说要睡觉,尤潇潇早等她说这句话,忙起身告辞。外头贾珍也喝了许多酒,小厮们把他搀上马车,尤潇潇对外嘱咐了一句:“路上可要仔细,少颠簸些。”然后从荷包里取了一枚腌渍青梅塞给贾珍,让他含着醒酒。贾珍迷瞪着眼说道:“还是你说的对,如今阖府里竟都在算计着怎么靠着娘娘从皇上那里讨恩宠去……”未等说完,尤潇潇便叹道:“元大姑娘也真是可怜,一个人在深宫里头熬煎了这些年,终于出头了,娘家不说争口气,反倒还得指望她一个弱女子去,我要是男人羞都羞死了!”贾珍虽然知道妻子的话不是针对自己,可还是觉得脸热。
回了府,一夜无话。第二日大清早,尤潇潇还没起身,便听着外头来报西府大太太带着二姑娘来了,贾珍在榻上听见动静,也不睁眼,只道:“这大太太也怪,这么早的时候儿就跑过来做什么。”尤潇潇笑道:“你睡你的就是。”她深知邢夫人昨日窝了一肚子火,无处发泄,才到了这边儿来,忙起来简单梳洗了,先让银蝶带人往凝曦轩摆早饭去了。